翌日，我揣著沈重的大肚子，叫上了大黑，去見了一位故人。

槐花樹下，小女娃踩著男孩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伸手摘樹枝頭的鈴鐺花。

“哥哥，你疼不疼？”

“不疼，你放心摘就行，要是不小心摔下來，哥哥一定能及時接住你！”

“哥哥你真好！那我努力了，我就摘一串……”

小女孩腳上一用力，蹬著男孩的肩膀，個頭猛地往上一竄，一把抓住了頭頂樹枝……

但卻因為方才用力過猛，腳跟落下時，一個重心不穩，就從男孩的肩頭跌了下來。

手抓著一根樹枝一道墜落，男孩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接住了她。

小女孩拿著一片白茫茫的槐花枝，落進男孩懷裏時，忍不住用槐花遮住腦袋，一手環住男孩脖子，嘿嘿笑了起來。

“哥哥，我好像一不小心，扯多了，樹爺爺醒過來不會罵咱們吧！”

男孩多年未見，個頭已經長得同大黑差不多了，比當年，也成熟穩重了不少。

彼時懷中抱著十三四歲大的女孩子，寶貝得摟緊，看著女孩的眼神，溫柔執著：“不怕，也就是扯落了一根樹枝罷了，肯定不疼的，要不然他老人家也不至於現在還沒被吵醒。倒是你，手疼不疼？要不要哥哥給你吹吹？”

小女孩天真爛漫的躺在男孩懷裏，笑得明媚如暖陽：“不疼，哥哥回去了再給阮阮吹，阮阮給哥哥做槐花豬肉餡的餃子好不好？”

男孩無奈責備：“你啊，整天就想著如何做好吃的給哥哥，真是閑不下來。”

小女孩嘟嘴：“那網上不是說了，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，就得先抓住他的胃！”

男孩怔了下，臉紅：“你還這麽小，懂什麽是喜歡麽？”

“我怎麽不懂了。”小女孩任性抗議：“我雖然才兩歲，但哥哥你不也和我說了，我天生就是靈物，開竅早，長得快，比旁的小鬼地仙懂事的迅速，和你在一起這兩年，我是真的很開心，哥哥，我喜歡你啊，特別特別喜歡！”

男孩受寵若驚，“我、我……”

不等男孩多說，小女孩就吧唧一口親在了男孩臉上，天真活潑道：“我知道，你也喜歡我，你每次說夢話，都是喜歡阮阮，阮阮很開心……哥哥，我們什麽時候也結婚啊，碧落姐姐都快生了……阮阮也想給哥哥生孩子！”

男孩的臉紅得更厲害了，激動到結巴的阻止：“結婚、結婚可以，生孩子……還不急。”

小女孩眨巴眨巴眼，有點委屈：“為什麽呀？”

男孩心疼道：“生孩子很疼的，你還小，不想讓你受這個罪……”

“啊？”

遠處的小丫頭還在和自家哥哥撒嬌糾纏。

我身邊的大黑，卻已繃著身子，肩頭打抖，雙目猩紅，幾度站不穩了……

我沒多在意他的反應，畢竟，如今種種，都是他咎由自取。

“阮阮，回來了……”他說這話時，語氣顫的，幾乎不成調。

我摸著肚子嗯了聲：“是你曾經最看不上眼的那只小鬼，用自己的魂珠滋養她，又為了她，去地府向冥王討靈藥，被三千多道紫雷劈的，險些死在了地府裏。

是白旻帝君發現了他，念他一片赤誠之心，性子幹凈，大發慈悲的賜了藥，後來他去魔界找月卿要了阮阮的魂花，幾經折騰，才終於讓小家夥重生回來。

這兩年他將小家夥保護的很好，我相信你也能瞧出來，阮阮她跟他在一起時，著實比與你在一起，快樂輕松的多。”

他痛苦的攥緊雙拳：“為什麽、沒告訴我……我也可以，為她做。”

我瞥了他一眼，沒回答他的問題，而是繼續說下去：“這孩子爭氣，去年，剛做了本地城隍。匪夷所思吧，一只小鬼，短短幾年，成了一地城隍爺。

我也挺意外的，可上清告訴我，這是他的機緣，是他努力的結果。有些事，我們沒看見，不代表他沒做，他身上，有大功德在，因此上蒼才令他養的好阮阮。

神仙死後重生，並不是那麽簡單，一切，都是有原因的。他喜歡阮阮，阮阮也喜歡他，阮阮現在很快樂，所以，我叫你來的目的，你應該已經明了了。”

他踉蹌了一下，面如死灰，“娘娘的意思，是讓我放手。”

我挑眉：“若不然呢，文玉，上蒼已經給過你一次機會了，是你自己不願珍惜，這是第三回 了，我們所有人，都承受不了賭輸的代價了。”

他低頭，默了很久很久，倏然苦笑：“是啊，如今，我還有什麽資格央求你，央求阮阮，再給我一次機會……是我不好，是我傷了她，害她……那個人，的確比我更適合留在她身邊，至少阮阮在他懷裏，能笑的這麽開心……而我留給阮阮的，僅有一次又一次的傷害，絕望。”

“你能反省這一點，很好。”我深吸一口氣，扶著腰，看向槐花樹下打情罵俏的那一對小人兒，“走吧，我帶你去看看她。”

他僵住，明明早就有了想上前的沖動，可這一瞬，卻是踟躕認慫了：“娘娘……不去了吧，我怕她看見我會……”

我用餘光掃他，撫著圓鼓鼓的肚子平靜道：“無妨，就當是，了卻你的一樁執念。”

“娘娘！”

只是不等他多糾結，遠處槐花樹下的那一雙人兒便察覺到了我們的存在。

小丫頭從心上人懷中跳了下來，歡歡喜喜地直奔我闖過來：“碧落姐姐——”

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……撲向我的懷抱。

她身邊的人一驚，嚇得一個瞬間挪移就追上了她，趕在她撞著我之前，一把將她扯進懷中按住，心有餘悸的輕輕說道：

“傻阮阮，碧落姐姐快生了，不能這麽撞她，會出事的。到時候上清大人一定會讓咱倆吃不了兜著走！”

“哇？”小丫頭怯怯地往他懷中再縮縮，不好意思地解釋：“我、忘記了……”

“沒事兒。”我執起她的手，趕緊寬慰她，“早前青染她們來家裏，她家那兩個娃娃也喜歡撲我，你上清哥哥擔心出什麽差池，特意在我身上下了護體光罩，你快要撞上我時，會被護體光罩給擋回去的，壓根不會碰著我的身子。”

小丫頭聽完，才勉強放心了兩分，抓住我的手就真摯的誇讚：“還是上清哥哥想得周到！”

“那是。”我擡手給她撩開鬢角被風吹亂的碎發。

“咦這是誰？”小丫頭的目光掠過我肩頭，看向了我身後的白衣男人……

大黑一顫，紅著眼，憋著淚，擡步就要上前，但卻教那小城隍警惕的搶了先。

“碧落姐姐的朋友，上清哥哥的下屬，不是什麽緊要之人。”小城隍占有欲爆發，護緊小阮阮，冰冷的眼神還不忘一個勁往這邊剮。

小丫頭懵了一下，而大黑也終於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，哽了嗓音，神色悲慟的小心翼翼問：“你、不記得我了？你不認識我了？”

小丫頭瞧著大黑泫然欲泣的樣子，一頭霧水，“嗯？我們以前認識嗎？我們見過？”

“靈兒……”

大黑控制不住的上前就要去拉小阮阮手，可小阮阮見他靠近，突然像受到什麽刺激似的，嚇得轉身跳進了小城隍懷裏，情緒激動如臨大敵般顫抖著哭出聲：“你別過來！我害怕！遠山哥哥我害怕……嗚嗚。”

遠山那孩子向來寶貝她的很，此時也顧不得其她，立即將她打橫抱起來溫柔的哄：“不怕不怕，阮阮最乖，哥哥在呢，不會有事，莫怕，他不會傷你，他只是……見阮阮可愛，想湊近了點看。”

可小阮阮依舊是怕的渾身打抖，胡亂的揮舞著小爪子，抗拒的大喊：“離我遠點，哥哥你讓他站遠點，我不喜歡他身上的靈氣……”

“好，哥哥抱你離遠點。”遠山著急的順著她，後退兩大步，拉開她與大黑之間的距離。

大黑見此一幕，也瞬間破防了，紅著眼心急問我：“娘娘！靈兒到底怎麽了！”

我摸著肚子不說話。

遠山替我道：“她元神傷的太嚴重，又沒了心珠，覆活以後，許是魂魄為了自保，刻意抹去了關於你的記憶，她現在記得所有人，唯獨，不記得你。”

“不記得我？”大黑的臉一秒蒼白，全無血色，“怎麽會，怎麽能……”

咬緊了牙關，他狼狽的又哭又笑：“你怎麽能……對我這麽殘忍。”

遠山冷冷道：“那也不及你，曾經傷她的萬分之一！”

大黑抽泣出聲，“我、我對不起她。”

“現在說對不起，已經毫無意義了，既然你都看見了，那還煩請，你以後不要來叨擾我們！”遠山不留情面的呵斥他。

他這一次，也沒有再鬧了，許是被這一幕刺激的徹底死心了，失魂落魄了好半晌，才忍著心底的痛，向遠山端袖，恭敬一拜，“那還請城隍大人……未來，好好對她。”

遠山義正言辭的打斷道：“阮阮是我的愛人，我當然會好好對她，無需你一個外人，多此一舉！”

一聲外人，徹底拉開了他與小阮阮的距離，斬斷了他與小阮阮的兩世孽緣。

“碧落姐姐，阮阮才醒過來，現在還很膽小，不宜見外人，我先帶她回去歇著了。”遠山抱著小阮阮向我輕聲打招呼。

我點點頭，淡淡一笑：“護好你這個嬌氣的小妹妹，這一天天的，都快粘你身上了！”

聽見我這話，遠山才終於重展笑顏，望著懷中的小丫頭，目光染盡溫柔：“她這樣與我親，我巴不得她一輩子在我懷中不下去呢……阮阮，是我的命啊。”

小丫頭聽他這麽說，一掃臉上的驚恐，幸福的往他脖子裏蹭了蹭，“我就知道，哥哥最愛我！”

我也懶得再看他們甜甜蜜蜜沒完沒了了，揮揮手打發道：“走吧走吧，別在我面前秀了，欺負我老公不在嘛！”

遠山很有禮貌的向我頷首，隨即帶著小阮阮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
“碧落姐姐再見——”小丫頭活潑的沖我揮手，隨後摟著遠山的脖子，哼哼唧唧的訴苦：“剛才那個人你認識嗎？我以前是不是認識？我只要一靠近他，心口就像裂開一樣疼，本能的討厭，害怕。”

“不認識，乖，以後不讓你再碰見他了。”

“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了？”

“沒有……我是心疼你！”

“哥哥，我只和你好！”

“阮阮，我會保護好你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看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，那攀談聲，也一字不落的灌進了大黑耳中。

大黑消沈的低頭，沒再說話了。

也許也是在這一刻，他才真正清晰的意識到，他失去阮阮了。

失去了生命中，那麽寶貴的一個人……

回去的路上，他沒再提阮阮。

只是魂不守舍的和我念叨起了霜微。

霜微前世的那個親哥哥，今生因沒看管好魔界聖物，被魔君給打入望月崖崖底養花了。

養一株金銀花。

許是本就心中有怨，不甘做個養花匠，於是日日對那株金銀花洩憤，沒過兩年，那株一開始還能稱得上挺漂亮的金銀花，就被他養的掉光了葉子。

聽說三年前，還因他一時不慎，一腳把那株金銀花踩死了……

霜微的這個死法，的確，匪夷所思了些。

嗯……死得有些簡單。

她哥哥到現在還不曉得，她被自己一腳踩掛了。

可悲啊，可嘆啊！

不過，她應該更做夢都想不到的是，她當年從她哥哥那盜過來打入我體內的那塊魔族聖物靈石……其實是我哥哥的血。

她這樣非但沒有害死我，還讓我因緣際會，得了生機。

更是陰差陽錯的，把我哥哥也帶活了。

她若是知道她無心插柳親手送了我一個兄妹團聚，一家團圓的喜大普奔結局，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原地活過來……

不過，話又說回來，她的結局，又何嘗，不是自己親筆所編寫的呢。

五百年前她種下了因，如今，也該她，食了這個果。

——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